用它的读音去注册(组诗)
句号
在一个句子里出生、成长和衰老
【资料图】
这个标点,最后能否注销你的一生
我等在路口,读分读秒
幻想捉住几个瞬间
捉住蚂蚁、蝌蚪与谷粒
远处的河水缓缓退下薄衫
春天仍然被一些花朵虚拟、占有
身体陷入一件件旧事
只剩下词语之间的缺口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停顿
才能幸免。我们还在途中
还在一个句子里
等横竖撇捺,等顿逗省略……
漏下来的阴影
夕光
夕光,从树梢一缕缕直坠
李白来了。
千金装在黄昏的红包雨里,撒——
李白不屑这些俗物,说撒尽了还复来
李白生性就这样,散漫、恬淡
走一路撒一路。李白写下那么多诗
怎么只记得这一句
只要天气晴朗,落日不会停止
夕阳永远不会迟到。撒——刚刚
油菜花抢的最多,水稻、棉花也在抢
它们变现稍晚。平原上
到处都是水塘、树丛和草芥,它们
都在承受它的恩典。每个傍晚
都有落日熔金
都在加速一棵树的阴影
故乡是用来怀念的
真的,故乡是用来怀念的。
故乡是内心积攒的块垒,是笔端
涌出的风声,是我们
难以置信的梦魇。一次次聆听
靠近,一次次寻访、印证
访遍地下和地上,那些骨殖、树木
与草茎;水塘停滞
河流挽着云朵向上,田野依然
一再确认,昨夜遗失的
那些露珠和星星,仍盘踞
于天空的穹顶,在斑斓地造型
记忆模糊、恍惚
时间取走了什么?所谓春耕、芒种
没有耕牛,只有一阵阵
耕种机器的轰鸣声。一条条路径
一阵阵鸟鸣,没有溅起
沿途尘埃的回声。
村头赫然竖起了一颗米粒
炒米类似火中取栗,水稻仍是这块
土地的根源。平原宽敞
我心在侧。故乡——
一再把我变成客人:一个空籍贯
即便回来,我亦无处可凭
南音
缓慢。落在日子边缘的空隙
多少离人的归心
演绎出了另一部丝竹的离骚
定置的管弦、唱腔、曲律
一直没有走调
一直定格在原乡的梦里
就像这海浪,卷来卷去
始终没有变浅变薄。它只是——
一朵朵水花的迁徙
一个剧种,在时间的凹陷里
所保有的格调、程式
所尊崇的,便是那根九节空竹
那朵浪花的距离。船舷边
鸥翅翻飞,海面拂来一阵南音
那种宽敞与优雅
足以抵消大海
用它的读音去注册
不必纠缠。一阵风的去向
不必松柏一样,笃定、坚持
觉得没干什么,人生就去了一大截
一本内刊编了一生——
连乡愁都没出省。心有齿轮和转轴
胸有块垒、沟壑,可眼前
仍白茫茫一片。梦还在开始的地方
多少人,只是些空地上的草芥
林子里的小麻雀
一些不起眼的路边小石子儿
依然活得光鲜、坦荡。
我只想做个简单的人
敞敞亮亮做事,随心随性地写诗
就像这轮混沌之月,你只要
随手擦去多余的毛边,用它的读音
去注册,用它遗落的光
去安慰
石鼓书院记
现实是历史的初稿还是残稿
怎么认定?一面石鼓,被一个地名
转世,总是让人陷入。汉江
与丹江,一次失足,又一次逾期
帝王在此埋下伏笔。一个人的流徙之地
在他身后,遗留的唯一鼓点
而江水向远,不宜凭吊,也不宜跟踪
可以直陈与横渡,依稀
满江楚影。我们又是谁的子民
一个人的书院,梦想抱着一块石头
浮出水面。在朗朗书声中,击鼓逐浪
时间,总在以一粒尘埃的身份
造访我们,究竟哪块瓦片
是它的下落?一面石鼓收集的静谧
让我们变得辽阔
人世间
人世有一把尺子,每天都在丈量
我们的长短。最多的时候
那个屋檐下有十一口人。没有谁
可以拒绝长大,也没有谁
会永不衰老。人来人往、各自西东
谁都比记忆活的短
怎么过都是一生。我花光了
他们攒下的银子和光阴,母亲那对
印着双喜字的青花瓷坛子
不知碎在何处;父亲临终卡在
喉咙里的那句话
早已被我咳出、修复。
住着他们不曾见过的高楼
过着他们不知道的日子……在海边
一个潮头涌来,我看到了杨西渚老屋
是怎么坍塌、消失的
背着一个空行囊离开、走远
不用丈量,也不用洗白。谁走在
谁的阴影里
早已无法更改
听觉的梅
点状、细小的。
枝条上,一只只隐晦的耳蜗
一个纸质窃听器
众多匍匐的秘密,被一朵花
发生、蔓延。俗世中的赞美
已经忽略了它的本质
不动声色,它潜伏于时间之隙
春天试图用一副毒药引诱
夏天嘈杂
被人注满虚荣的火焰
它仍置身事外。假寐
抑或在等去年的敲门人
几滴秋露,何以安生,何以埋葬
一根枝条的长度;一行归鸦
何以涂黑整个旅程。
谁的一生
会将最好的时光搁置
寒冬。多少名卉早早罹难
花失、叶殒、草枯
视线荒芜。梅——
正替命里的词根解锁
它打开天空一角,在听雪
听寂静和寒冷覆盖的
脚步声
雪。或致毕加索
复杂的山峦、树林消失。
天空变得简单、安静
没有风,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远方的叮嘱。
雪是加上去的
泊在空白里,一层一层
从简单到陌生
再到厌倦
直到把天空漏掉。一块空白累积
一个平面叠加成立体主义
我在读一幅画
我在读一首最情诗。读远方
寄来的信物
它单薄脆弱的身体
又开始
一阵翻转、破碎……像在毁掉
一段俗世的情缘。从高处
又徐徐、安静地落下
没有声息。梦想在一块空白上
用它的侧面和棱角
保持灵魂的完整。
一个人的原罪、一幅画
在一块立体的空白上
终止
读《白鹭》。或致沃尔科特
作品是作家最好的纪念册。
我读《白鹭》,能感受到一个人
在文字里的呼吸。
我知道他在世,尽管这是他80岁时
岀版的一部诗集。“如果真的
才华枯竭,所剩无几
除了放弃诗歌……因为你爱她
不愿看到她被伤害。”我看到一只老白鹭
在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里
从你身边起飞。而《奥麦罗斯》
像一块砖头置于案头,那是
沃尔科特的盛年,至今我仍无法读完
昨天,这部诺奖作品,在中国
获得了鲁奖文学翻译奖
我不知道该向谁致谢。“一只白鹭
在芦荡中高视阔步,发出
生锈的嘎嘎声……”
异名者
有多大的孤独,需要自己
给自己写信,自己做自己的亲戚
有多大的孤独,需要用七十二张脸
隐身。费尔南多·佩索阿
一个内心测量员,一个孤独大师
依靠无与伦比的诗歌
去实现心灵的分身术,终身沉溺于
内心的探险。异名者
不是一个人的笔名与网名
他们各有各的外形、个性与出身
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
用不同的诗歌悲悯、厌倦、懊悔与自责
他们有各人的立场。他们相信
感觉与虚无。他们热衷于
想象里的世界,只与作品里的人旅行
爱恋和生活。他们多次转身
更换面孔,仍游离于社会。和老佩一样
他们都是单身,都出版诗集
他们互相品评,彼此翻译作品
熟的又像长在同一个
身体上的手足,在不停地使用
同一个躯体。他们才华出众
诗歌是他们共同的粮食。“成为诗人
只不过是我孤独的方式”
“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合上书卷
窗外,那些肮脏的星宿
正被谁擦洗、关闭。此刻
我仿佛找到了同谋。一个人的孤独
被无数黑暗降落
张泽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潮》《散文诗》《长江文艺》《福建文学》《滇池》等并入选多种选刊、选本。获诗刊社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2012)、诗歌月刊社全国爱情诗大赛特等奖(2014)、首届全国“绿风诗歌奖”二等奖(2018)、首届汨罗文学奖现代诗九章奖(2020)、福建“劳动最美丽”现代诗一等奖(2023)等奖项。长诗《汉于此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项目。出版诗集《用它的读音去注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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